夜陷风尘山口
——风尘山口,海拔5,100米,气候恶劣,路况复杂,就像一道险恶的屏障挡在了我们的面前。
从库尔勒市出发,我们的车已经走了三天,一开始是较好的沥青路,然后是尘土蔽日的土石路,最后没有了路,只有通向天际的车辙。风尘山口是进入我们的目的地——阿尔金山保护区核心地带之前最险要的路段。这里常年风雪不断,极易陷车。以往保护区的巡护组经过这里,大都是夜间赶路,因为夜间气温急剧下降,路面被冻实,比较好走。
此时已是午夜12点。车窗外漆黑一片,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翻起的泥浆和狰狞的大小石块,没有一点绿色植被。这里刚下过大雪,白天融化的雪水把路面浸润得像松软的海绵。四辆车在石块和泥浆中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旧车辙,缓缓地向前行驶。突然,最前面的越野车陷在泥里了,我们乘坐的车本来押后,这时赶紧从一旁超过去,停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准备用绞盘将陷车拉出来。从这个角度望去,几辆车都停在斜斜的山坡上,好像随时都会跌落下去。
拉出这辆车,才走没多远,我们的车又陷住了,松软的稀泥一直埋到车门踏板下。一阵霰子(介于冰雹和雪花之间)沙沙地扫了过来,人们在风雪中拉着绞索的身影若隐若现。
就这样你陷我拉,缓缓前进,突然发现东风卡车掉队了,于是大家都停了下来。高原的风呼啸着翻卷而过,夜色如漆。仰望天空,满天得星斗仿佛唾手可得,银河横过天际,比我在任何地方看见的都要灿烂。远远的,东风车的车灯在后面若隐若现,却好半天也没跟上来。年轻的办公室主任张翔自进山后就一直被高原反应折磨,这时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司机罗明在进入保护区前夕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这时,他下车在路边向着老家的方向长长叩首。
卡车的嘶吼声终于临近了,刚在我们旁边停下,带队的保护区常务副处长李卫东立即上前询问情况。原来卡车司机小王几天来一直剧烈头疼,今天刚一上路,就头痛欲裂,又怕大家替他担心,就压着嗓子呻吟。随车的若羌县公安局警官从建坤立即接过方向盘,但刚过风尘口,就发现刹车失灵。从警官怕在山口停留时间过长,缺氧会使小王有生命危险,当时没有修车,一路开过山口。
半夜终于抵达白水河口,我们就地扎营,准备准备第二天前往木孜塔格峰下的藏羚产羔区。
迟到的母亲
——去年的此时,空旷的山谷中到处是藏羚羊,随时可看到湿漉漉的小羊羔从母羊身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空气中溢满了生命最原始、最朴实的圣洁。这样的景象令每一个在场的人热泪盈眶。而今年这些母亲们却姗姗来迟……
木孜塔格峰是新疆的最高峰,海拔近7,000米。它也是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里一处重要的藏羚羊集群产羔繁殖地,据保护区连续多年的科学考察统计,每年夏季聚集到这里产羔的藏羚羊大约有10000至15000只。
每年夏季,保护区的员工都要频繁进山,对藏羚产羔地进行武装巡护,并开展野生动物的科研。多年来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一直被称为我国最大、海拔最高的保护区,但自邻近的羌塘、可可西里、三江源等保护区设立后,它失去了这两个“之最”的地位。不过在生态脆弱、气候恶劣、交通不便等方面,阿尔金山仍可当之无愧地冠以“之最”。但也正因为此,保护区内得以保留了大量高原珍稀野生动物,最有代表性的是藏羚羊、藏野驴和野牦牛。
从白水河口的宿营地出发没多久,前方就开始出现一群群的藏羚羊。每碰上一群藏羚羊,业务科长刘志虎就要通过对讲机向李处长报告羊的数量和雌雄的数量,并做好记录,这是他们研究工作的惯例。这个出现在这一带的藏羚羊都是雌性,只有一群羊中有一只幼年的雄性,这可能是去年产下的小羊,还没离开母亲。每次遇上藏羚羊,几台相机都会响个不停。这时,李卫东副处长总要提醒大家:不要惊扰了它们。
人们一般都以1994年1月,青海省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索南达杰的牺牲作为青藏高原上保护藏羚羊的反盗猎的开始,但实际上阿尔金山的反盗猎早在1992年就开始了。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阿尔金山保护区出现采金狂潮,非法进入保护区的人最多时达到4万多。涌入保护区的采金人员不仅破坏性地采挖黄金,还大肆猎杀野生动物以补充食物。这种捕猎后来发展为大规模的盗猎。
1998年夏季在木孜塔格峰下发生过一起偷猎藏羚羊的恶性案件,84只藏羚羊惨死在偷猎分子的枪口之下。1999年6月,保护区的武装科考队在这里遭遇了两个盗猎团伙,被猎杀的907只藏羚羊全部是来此地繁殖的雌性藏羚羊,其中38%怀着小羊。藏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布在沟谷内,足有一个足球场的面积,场面血腥而惨烈。科考队员们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在枪战中制服了盗猎者。此后,保护区重点加强了对这个地区的巡护,如今初步遏止了猖獗的盗猎活动。
沿着山谷深入,遇到的藏羚羊越来越多,大家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每个人都期待着目睹数千只藏羚羊集群产羔的盛大场面。据去年夏季来过这里的人说,当时,空旷的山谷中到处是藏羚羊,随时可看到湿漉漉的小羊羔从母羊身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空气中溢满了生命最原始、最朴实的圣洁。这个场面令他们的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木孜塔格峰下的兔子湖草滩时,却大失所望:偌大的山间盆地空荡荡的,只有几小群藏羚羊的身影在远处一闪而过,根本没有想象中藏羚遍布山谷的景象。原本兴致勃勃的我们沉默良久。刘志虎说,每年藏羚羊都是这个时候汇集于此,产下后代,去年6月17日他们到达这里时,已有新出生的小羊在草地上撒欢了。今年是什么原因令藏羚妈妈们姗姗来迟呢?是正常的规律性的产羔期推迟,还是有人为因素扰乱了它们的正常迁移?我们不得而知。
不过失望的同时,我们也感到欣慰,这个产羔地看来非常安全和宁静。一路上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车轮印,说明今年还没有人到这一带来打扰藏羚羊。
曾经有一个金矿将这片产羔地一分为二。经过保护区一再的宣传教育,如今金矿已经撤走,河滩里天翻地覆的大坑小坑和山坡上杂乱的帐篷遗留物似乎还诉说着当年的喧嚣。
第二天前往保护区东部的鲸鱼湖,这一带是藏羚羊的冬季交配区,在那儿我们遇见的都是小群的雄羊。与木孜塔格峰下的产羔地一样,这里也没发现新的人为活动的痕迹。
藏羚羊的新困境——采金
——贫困驱使人们走向“生命禁区”去寻求生存,而藏羚羊的生存从此陷入困境……
“阿尔金”在维吾尔语中是“黄金”的意思,这里的采金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代。20世纪90年代,这里出现过两次采金狂潮,民工大量涌入,打破了保护区的宁静,自然资源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浩劫。政府先后进行了5次全面清理,甚至采取了炸毁关键路口的办法,遏制采金狂潮的延续。
尽管保护区内的采金活动逐年减少,但仍有人违反规定淘金。山下我们发现了一条浑黄的溪水,溯流而上,在一个旧金矿里,见到了几个采金人。金矿附近的河床被翻得底朝天,大量机械设备和帐篷压烂了本来就极为稀薄、刚刚返青的草滩,轧出大大小小布满车轮印的烂泥坑。
这些采金的民工大多来自青海省民和、湟中等贫困县。在海拔4,700米的月牙河金矿上,我们还遇到了一个13岁的孩子,因为家里穷,没钱上学,所以跟着人家到无人区来打工。在温泉金矿,一个来自民和县的年轻民工告诉我们,在这里淘金一天,能挣30元钱。他已经连续8年来无人区金矿打工,每年只干六、七、八三个月,能收入三四千块钱,比在家辛辛苦苦干一年挣得还多,而且,这儿每餐都能吃上白面馍馍。
据民工们说,金矿的老板都向他们做了保护野生动物的教育,但这样大量的人员进入保护区核心区,本身就与保护区的管理原则相悖,也会威胁到野生动物的正常生存,而且留下很大的治安隐患。李处长认为,现在,采金活动已经代替盗猎而上升为阿尔金山保护区的最大矛盾。近10年间,采金和盗猎已对藏羚羊的生活习性和迁移路线产生了重大影响,一些原有的藏羚分布区业已消失。
然而贫困还是驱使这些年轻人走向“生命禁区”去寻求生存。同采金一样,许多盗猎者也是由于相同的境况来到无人区“打羊”挣钱的。虽然看到一堆堆血淋淋的藏羚羊皮时觉得他们很可恨,但看到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样子,又不禁从心底涌起深深的同情。记得1999年夏天,我曾见到一名被抓获的17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豆芽”体形,性格温和,实在无法相信他会猎杀那么多的藏羚羊。
而保护区每年要千里迢迢几次进山巡护,同样也受到经费的巨大困扰。因为贫困而破坏生态环境,为阻止这种破坏又要耗费更多的金钱,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或许只有解决了当地民众的贫困问题,才能真正为藏羚羊守住一片无忧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