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我9点才起床,懒洋洋地穿好衣服打开通往露台的门,冬日的暖阳顿时将我从头到脚地包裹。我所住的这个房间在“沱江人家”客栈的三楼,门外有一个大约六平米的露台,露台临着贯穿整个古镇的沱江,一侧紧靠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的画室,另一侧正对着有名的虹桥。
靠在木凳上伸了个懒腰,出门十多天来一直阴雨,凤凰的阳光却好得出乎意料,我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好运。
沱江的水是碧绿的,绿得象一块暖玉,缓缓地在脚下的河道里静静地流淌,清浅的河水下肥厚的水草清晰可见。有狭长的木舟随着河水轻悠悠地飘来,到了桥洞底下,撑船的老大爷竹蒿一点就转了方向。两岸的吊脚楼年代久远,由插入河水的细长的木头支撑着,走廊上晾着一家老小的衣服,三个四个一串的红灯笼由窗檐垂下来,差不多就要挨着水面了,有风吹过时轻轻地晃动,捕捉着行人的视线。
桥洞边上聚集着的洗衣人,用的依然是木棒敲打衣服去污的办法,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洗好的衣服用铁皮桶盛了,只一桶的拎回去,两桶就用根扁担肩上挑了。旧的一年即将过去,干干净净迎接新年,凤凰想必也是这样的风俗。
虹桥的三个高大桥洞让整座桥显得气宇轩昂,这风雨桥用来挡风避雨的,过往的行人累了可以在这歇息一会儿,喝口水抽口烟再上路,老早的时候虹桥的桥面上住着人家,后来为了交通便利才迁走,桥面成了连接沱江两岸的要道。
虽然早上,远远近近已有稀疏的鞭炮声传来,凤凰和其他很多城市一样禁止放鞭炮,不同的是一年有三天解禁:大年三十、初一和十五,孩童们盼望着这几天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吧。河两岸的人家门前挂上了大红的灯笼,一般是两个,也有四个的,映衬得江边盛开的桃花愈显粉嫩。
踩着木板楼梯下到客厅里,客栈的主人包大爷一家正忙着准备年饭。这是个热闹的年三十,客栈里一共住了六个客人,都应邀在包大爷家过年。包大爷年近花甲,在沱江上撑了一辈子的船,还是个有名的厨师,包大妈退休前在镇上的林业局工作,两位老人慈祥而富态,手脚麻利地忙活着,说什么也不要我们插手。
于是披了外套,出门即是古镇的石板街,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一格一格的很整齐,两旁是木板和青砖的房屋,客栈饭店杂货店银店蜡染店书店药店应有尽有,店的招牌多为一块木匾,简单而醒目地书写着几个大字,让人有点怀疑时光是否倒流回到三十年代。
家家的大门上都贴了对联,多为红色,也有少数绿色的,仔细辨认一番,红色所言皆是喜庆之事,而绿色的对联都与丧事有关,随即想起前一天黄昏时见到的沈从文先生墓地边上的石碑,“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回到故乡”这行字用绿色刻在一块绿色的石碑上,凤凰人大概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逝者的缅怀之情。
来到集市,路边挤满各色小摊,出来办置年货的人摩肩擦踵,身后的背篓里装着*脚、糕点、蔬菜之类的东西。
有的摊子上挂着长长短短的红色对联,还有成叠对着人笑开了花的胖娃娃的图片;有的摊子上堆着形状各异的花炮和大大小小的鞭炮,吸引着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们;有的摊子上摆满透明的玻璃罐,装着花花绿绿的糖果和点心,家家户户都少不了来买些回去给娃娃解谗;有的摊子上全是成箱的水果,红通通的苹果、黄灿灿的鸭梨还有紫得发亮的葡萄,看着忍不住咽口水;有的摊子上排着汽车火车机枪冲锋枪这样的玩具,让男孩看着挪不了步;有的摊子上放满五颜六色的头花发卡皮筋丝巾,围满喜欢漂亮的女孩子;而爸爸妈妈们,还忘不了到鞋帽摊上瞧瞧,给家人添些衣物,毛线织的帽子、衬着绒毛的阔口平底黑面布鞋、锈着卡通图案的袜子,让一家人欢喜不已。
我们买了礼物就往回赶,包大爷交代过中午要早回去吃年饭的。差不多一点钟的时候,全部人都已到齐,共是11人,住店的四个北京的朋友和一个深圳的朋友加上我,包大爷包大妈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小孙子,11人的组合大家庭,围坐两张桌子。饭前先放一挂鞭炮,几位男士到屋外的石板街上,按照凤凰人的习惯,把成串的鞭炮平放在地上,然后点燃。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浓郁的硫磺味弥漫在老屋的空气里,感觉恍惚起来,这就是又一年过去了么?常年异乡为客,这样的辞久迎新却是头一回,古老的小镇,亲切的笑脸,和一丝淡淡的不知为何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