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在这里是指炉火纯青,精于其事,熟练老道之意。人书俱老,表明在长期的书法习练过程中,书法艺术与人的性格情志同步完善,都达到了圆满的境界。我们今天已经知道,人的健康是由身心两方面组成的,而且这两个方面又相辅相成。性格情志的完善即指心理健康,故而古今书法家多长寿。唐代的欧阳询活到85岁,虞世南活到81岁,柳公权活到88岁;明代的文征明活到90岁,董其昌活到82岁;现代的苏局仙、孙墨佛等,都寿颐百岁以上。
从字面上讲,孙过庭先生讲的是书法的分布格局问题。初学书法的人,在分布格局上往往有刻意追求的雕琢之痕。开始时力求写得中规中距,一笔一画都不敢越雷池;以后是努力追求险奇,陡起鹘落,以:中破格局的束缚。但无论是平正,还是险绝,刻意追求的雕琢必定有失自然。书如其人,书法的雕琢,则表示着人的心态的不自然。中国人相当注重“中庸”这个概念,未及与过之皆非中庸。所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这一境界,只有贯通才能达到。
分析初学书法在分布格局上的偏过,原因是多方面的。在今天谈到书法与长寿的关系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书法三练”,即练气练功练心。比如说,书法要求“头正身直,臂开足安,悬肘松肩,指实掌虚”的十六字诀,就包含有练气练功之意。初学的人这十六字诀就很不好把握,因而书写起来处处掣肘,偏过便很难避免。倘若能在长期的书法习练中习惯成自然,则必然中气精沛,运笔自如,循行有常,偏过自然可以消除,而且身体的健康也在不言之中。我想,这应当是人书俱老的一层含义。
然而我更觉得,孙过庭的“人书俱老”,更是以练心为主。书法的未及与过之,实质上是人心中的偏过,即不应有的杂念。要想通会,必须要达到平心静气、排除杂念。不可从一般意义上来理解排除杂念这个问题,应当说最高境界是要达到连“我在写字” 的“我”都不存在,使自我与书法融为一体,我就是书,书就是我。一般人初学书法时,先以临贴为主,这时也是“无我”,因为眼中、心中都只有别人的帖,力求写的与别人的帖相像,还谈不上”有我”;当达到这一步时,便开始有意地追求自己的风格,力求写的与别人不一样,这有意追求便是“有我”;待到书法老道之时,无需刻意追求而风格自然而有,挥亳自如,炉火纯青而心宁神静,则又是一番境界。
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实在是太难,但又可以说不难。说难,是指凡是在书法过程中有个人所求的,都应当视为私心杂念。比如说,初学书法者常在书写之后问别人写得“像不像”,说“像”则喜,说“不像”则沮,这就是私心杂念的一个表现。还有许多人是为了延年益寿而练书法,把延年益寿当作习练书法的目的,也是一大误区。还有人喜欢听别人赞扬,别人说写得好便喜,说写得不好便恼羞成怒。还有个别人则汲汲于名利,惶惶于高下,热衷于办展览、卖字画,充满了铜臭味,这些都是应当摒弃的错误心态。
说其不难,是指只要能在书法中无所求,便是至高境界。中老年人习练书法,并不是想成什么家,因而大可不必在乎别人评价如何。写得像也好,不像也好,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的挥毫,是自己思想情感的自然流淌,于是陶陶然乐在其中。至于说为了延年益寿而练书法,倒也无可指责,因为这是大多数中老年人初练书法时的真实心态,和书法艺术习练中先要临帖一样。这种想法固然容易使人把书法当作一种负担,把每天的书法习练当作一项任务、一个例行公事,从而使思想受到束缚。但只要能做到不争名利毁誉,在书法习练的过程中便会逐渐享受到书法的乐趣,变被动为主动,化束缚于开放,逐渐使整个身心都沉浸于书法艺术之中。这时,你不去有意追求延年益寿,而延年益寿之功就会自在其中。